夫人正在翻阅一本唐宋词选本,突然问我什么叫“前调”,我说大概是说这首词的词调即词牌与前面那首相同吧?她说不对,前面那首很长,这首却很短。我于是拿过来细看。 这是“同心出版社”2004年出版的《影响孩子一生的101首经典唐宋词》,标着“同调”的这首词的作者是宋朝词人贺铸,其词曰“砧面莹,杵声齐,捣就征衣泪墨题。寄到玉关应万里,戍人犹在玉关西。”。这是一首“小令”,很短,其前的一首是王安石的《桂枝香》,是一首“长调”,所以标着“同调”显然是错误的。但这所谓“同调”是怎麽来的呢? 我乃从1962年中华书局出版的胡云翼选注的《宋词选》中查得,原来这是贺铸《捣练子》五首中的一首,《宋词选》选了其中四首,除第一首标有词牌之外,其余全标“前调”,而这一首排在第二位,自然标有“前调”二字。上述《经典唐宋词》的编者不明此意,乃将这首词与“前调”二字一起搬进了自己的选本,这当然不会和前面王安石的词“同调”了。 发现这一错误之后,我就怀疑是不是还会有同类错误,果然,在稍后的潘阆的一首标有“同调”的词,也与前面黄裳的《减字木兰花》不同调。同样,我也在上述《宋词选》中查到了原因,原来该书选了潘阆两首《酒泉子》,第二首(长忆观潮)照例标着“前调”,这《经典唐宋词》也就仍然照标“前调”,没有了词牌。 此外,在查阅这所谓“前调”的过程中,我还发现了对于上述《捣练子》的作者贺铸生卒年代的不同记载:《宋词选》为(一〇六三——一一二〇),而延边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宋词三百首》作(1052——1125),两相比较,生年相差11年,卒年相差5年;查《辞海》,则与前者相同。难道是胡云翼先生当年搞错了吗? 多年来,出版物的错误有增无已,甚至愈演愈烈,人们每议及此,无不疾首蹙额,徒唤奈何。面对笔者《孔庆东<正说鲁迅>的硬伤》(见《中华读书报》2007年6月6日)一文,李北陵先生发出了“开卷未必有益”(见《北京日报》2007年7月2日)的感慨。的确,如今,对于有些出版物来说,不是开卷有益,而是“开卷有错”甚至“开卷有害”了。即如上述那种《经典唐宋词》,既然打着“影响孩子一生”的大旗,那么它的错误岂不是不打自招、名副其实的误人子弟吗? 由此“前调”,我不禁想起了五十多年前遇到的关于“前人”的趣闻。那时我正上初中,假期间,经常翻阅一本祖传的烟台成文信书局印制毛边纸的《千家诗》。有一次我对我的大伯父说《千家诗》中还是李白、杜甫的诗最多,大伯说“前人的最多”。前人的诗?我即刻想到,在这本《千家诗》中凡是同一个作者的几首诗连排,则只在第一首题下注明作者,其余一律注“前人”。这意思很明白,就是说该首诗的作者同前面那首诗的作者是同一个人。听了我的解释,大伯先似有点不好意思,接着我们伯侄便一阵哈哈大笑。 大伯是上过几年私塾的,据说“书底儿”很不错,然而竟然闹出这样的笑话,可见那时偏僻农村私塾的水平。 这“前人”与“前调”只不过是在我的脑子中的一种巧合,只是不知这“前调”之类的错误别的选本中还有没有,也不知如今的选本还有没有这样使用“前人”以及误解这种用法的“前人”的。
2008年7月28日于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