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梓夫 桃花三劫(三幕话剧)（第 三 幕 中）

罗  明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娶了一个比我大12岁的女人做老婆。这听起来有些滑稽，我得生存。就是说，我得让自己先活下来，无论你的目标有多么远大，活着是第一位的。只有活下来，才能有可能改变命运。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平反以后没有返回教书的学校，而是毅然决然地下了海。因为实现我的目标，我首先要争取的就是自由。跟周嫂的婚姻像一条绳索把我连头带脚地捆了起来。我得先挣脱婚姻的绳索，可解开这绳索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秦玉珠  可你有了钱之后要娶我的女儿，这也是你的目标吗？

罗  明  我想要跟你解释的正是这件事。不错，我是有了钱，你知道我的钱是干什么用的吗？跟周嫂离婚以后，就是为了跟你结婚。可是你不理睬我……我实现不了自己的目标，就退而求其次，不能跟你结婚，就跟你的女儿结婚。不能当你的丈夫，就当你的女婿。

秦玉珠  把我们亲生母女一锅烩，你损不损呀？你缺德不缺德呀？你还是人吗？

罗  明  我不是人，我已经当过一回畜牲了，还生出了三个小畜牲。

秦玉珠  你是畜牲，周嫂可不是，周嫂为你牺牲了一辈子，到头来你还是把人家甩了。

罗  明  我已经对不起周嫂了，不能再对不起你。

秦玉珠  别把我扯进去，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罗  明  这也是这些天我所反思的一件事，我觉得自己错了……一个人在为自己崇高目标奋斗的时候，也往往会走错路。路走错了，不但没有消业，反而又造了孽，这又增加了你的业障。佛会惩罚你的，你要为自己新的孽障付出更加沉重的代价，也就是说，你的目标不但没有离近，反而被推得更远了……所以才一直等到今天……

秦玉珠  我只想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把跟我的结合当成人生的目标呢？

罗  明  因为爱。

秦玉珠  因为爱？

罗  明  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秦玉珠  我怀疑的就是这一点。

罗  明  你怀疑什么？

秦玉珠  你不会说，这种爱已经渗透到骨头缝里了吧？

罗  明  就是渗透到骨头缝里了，布擦不掉，水洗不掉，斧头砍都砍不掉……

秦玉珠  这种渗透到骨头缝里的是爱吗？

罗  明  不是爱是什么？

秦玉珠  是恨。

罗  明  恨？

秦玉珠  是报复。

罗  明  报复？

秦玉珠  是剧毒一样的恨，是烈火一样的报复。

罗  明 （被震惊了）恨？报复？剧毒一样的恨？烈火一样的报复……

秦玉珠  如果你真的要反思自己的话，那么就在你的病房里，面对着你所信仰的佛，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死神，面对着你所追求的神圣的婚姻，你再把安装在你灵魂硬盘上的程序从新启动，用最新升级的杀毒软件，查一查渗透在你骨头缝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罗  明 （无语）

秦玉珠  毛主席说过，我们要斗私批修。斗私不怕丑，批修不怕疼，要敢于脱了裤子割尾巴，贴骨下刀，敢于在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罗  明  你为什么认定这是一种恨呢？

秦玉珠  我承认我们是相爱的，这种爱确实是刻骨铭心的。那是在我离开你之前，可是我背叛了我们的爱情，我跟你划清了界限。这是在你的心口上插了一把刀，鲜血顺着那刀尖儿喷射出来。你说，这喷射出来的鲜血是爱还是恨？

罗  明  我承认我恨过你。

秦玉珠  什么时候？

罗  明  在你把我的诗交给军宣队的时候，在我被打成了反革命，你跟我划清界限，这没什么，政治形势所迫。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刚刚离开了我就结了婚，而且还嫁给了整我的那个人。

秦玉珠  这样做是很残酷，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吗？我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嫁人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非得嫁给那个恶棍不可吗？

罗  明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

秦玉珠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那是因为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

罗  明  什么？你说什么？

秦玉珠  这是你造的孽，不，你我们一起造的孽。

罗  明  那个孩子在哪儿？

秦玉珠  她就是秦小蕊。

罗  明  这不可能，她是在我们分开近两年后才出生的。

秦玉珠  是我们分开八个月后出生的。

罗  明  我看过她的身份证。

秦玉珠  我是在她出生一年之后才给她上的户口。

罗  明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

秦玉珠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你的女儿。

罗  明  上次在火车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秦玉珠  我不想让他跟你有任何瓜葛。

罗  明  原来是这样……你就是因为小蕊匆匆嫁了人？

秦玉珠  我可以不嫁人，我可以等，我的肚子能等吗？不错，我也可以嫁给别人，可是他能放过我吗？他是为了得到我才整你的，我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罗  明  天啊……

秦玉珠  所以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你恨我恨到什么程度。这些年我不见你，是因为我无法面对你，更无法面对我自己。

罗  明  你爱他吗？

秦玉珠  我对他从来就没有爱，就像你对周嫂一样。不同的是，你遇见了一个好人，我遇见了一个坏人；你跟周嫂结婚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我跟他结婚是为了让你的孩子活下来；你娶的是一只羊，我嫁的是一只狼。

罗  明  他不是爱你吗？

秦玉珠  我不承认那是爱。那是占有，是男人野蛮的征服。在他没有得到我之前，我在他眼里可能是一块金子。可这块金子攥在他手里的时候，立马变成了破铜烂铁。结婚的第一天，在洞房的婚床上，他就把我劈头盖脸地臭揍了一顿。

罗  明  为什么？

秦玉珠  因为他知道我把一个女人的童贞献给了你。

罗  明  他是怎么知道的？

秦玉珠  是我告诉他的，我不想隐瞒。

罗  明  你也是傻得可爱。

秦玉珠  从那以后，天天夜里我就进了地狱。他一边打我，一边像野兽一样地折磨我。你说你是牲畜，他是条野兽。他让我像狗一样地跟他交配，还要像猫一样地叫床。他甚至让我喝他的尿，让我舔他的屁股……

罗  明  你就能这样忍受着？

秦玉珠  因为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

罗  明  他知道吗？

秦玉珠  还好我留了个心眼。开始的时候，我求他打我的时候别往脸上打。因为我还要上班，还要出去见人。脸面算是保住了，身上却是新伤压着旧伤，旧伤结出血痂，血痂上又摞上了新伤。后来我告诉他，我怀上了他的孩子，只求他别往我的肚子上打，别伤着他的孩子……

罗  明  这个变态狂，我要是知道他这样糟蹋你，非杀了他不可。

秦玉珠  我每天都想着杀死他。杀死他我得给他偿命，死我不怕，可是我死了孩子怎么办？人不报天报，真真正正的天报。老天爷总算是睁开眼了，他折磨我三年终于遭到了报应。你知道他是怎么死吗？

罗  明  不是牺牲在抗洪抢险的战场上了吗？你不一直是烈士家属吗？

秦玉珠  抗洪抢险不假，被评了个烈士也不假。可他这个烈士没做出半点儿轰轰烈烈的事情，他是被雷霹死的。当时防洪大堤上几千人，一个霹雳单单霹死了他，你说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罗  明  这么说你也信命了？

秦玉珠  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罗  明  因果报应是佛家的真谛，可谓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秦玉珠  那么你呢？你种的是瓜还是豆，是爱还是恨？

罗  明  不知道……听你说了这么多，我越来越迷茫了。

秦玉珠  爱可以埋藏在心里，恨却不能。恨是仇，仇恨。仇恨让人咬牙切齿，让人怒不可遏，让你暴跳起来。爱不一定能成为奋斗目标，可是报仇雪恨是能成为奋斗目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