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人庆桦
作者:杨玉祥 朗诵:金天
“远看金鸡独立,近看似马抬蹄。躺在床上两腿不齐,数学上叫它二分之一,医院上叫它小儿麻痹,我们管他叫瘸逼!”
体育课的操场上,一个男生学着庆桦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其他学生跟在他后也学,二十个人走成了一个圆圈,嘴里不停喊着不知道谁编的顺口溜。圈子正中间站着的是庆桦,他被气得脸色苍白,下嘴唇在抖,但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这样麻木的站着。他知道大吼一声冲过去是没有用的,老虎不敌群狼,何况他是个患小儿麻痹的瘸子,是个残疾人!
体育老师也不敢管,男生的胳膊上都戴着红卫兵袖章,管了也许被一群男生批斗,坐土飞机,武装带的铁头抽到他脑袋上,血会留下来,——疼!他体验过,只能沉默!
庆桦虽是个瘸子,可天生的聪慧,他自己做了把琵琶,每天晚上在路灯下他就弹起来,我和小伙伴们围着听。弹起(十面埋伏),感觉到战场的厮杀,刀枪剑戟碰撞的声音,听得我迷醉了,从此成了正天腻在一起的朋友。
庆桦成了学校宣传队的一员。在大礼堂,全校学生看他演出,大幕拉开,一般是报幕员报一个节目,演员就走上台表演,他是大幕一打开,他就坐在台前了。主持人就介绍他演奏的琵琶曲。他就弹起琵琶,优美的音乐通过扩音器,在礼堂盘旋!
演出完,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在掌声中,大幕徐徐拉上。
后来我们各自参加工作,见面的机会少了。
一天他挎着一个书包找我,聊了点闲篇,就说:“我在报纸登了个征婚启事,就几十个字,北京人,有房,患小儿麻痹,残疾人工厂工人。没有想到,不到一个月,收到一百多个姑娘照片。大多数都是外地的农村人。你帮我挑一个。”说完把书包打开,哗啦倒出一百多张彩色照片,铺了满满一床。
我一张一张拿起看,一个比一个漂亮,都忽闪着大眼睛,或龙眉细眼望着你,不一会就挑花了眼。
“这么漂亮的,庆桦,我担心你吼不住!”
庆桦笑着说:“我知道人家看上我的房子,城市户口。不是冲着我这个人!”
“我建议你找个普通一点的。”
过了个把月,庆桦带着他相好的未来媳妇上我家,我一看,愕然,比我当年的女朋友至少靓丽了两档,眼睛瞥你一下,勾人心魄。
庆桦灿烂地笑,幸福似乎心中盛不下,从眼角和嘴角往外冒!我心中有点酸酸的滋味,又有点羡慕。
我那识文断字,颇有见地的母亲说了一句话,那女的似乎有一百个心眼,庆桦有负的一百个心眼。
我结婚后,住在外面,工作忙,很少回家。几乎再没有见过庆桦。
我每当想到小时候的生活,就会想到庆桦,心中就升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担心!
十多年后,我一次回家,看到路边一个人孤单地坐在轮椅上晒太阳,走近一点,天呀!这不是庆桦吗!我上前拉起他的手,习惯地问:“哥们,近来可好?”
“你没有看到吗?他妈逼的好——啥!”
“你咋坐上残疾车了?”
“我悔死了!当初该听你的,找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可我贪她漂亮。害得我一辈子呀!”说完咧嘴哽咽哭起来!
我上前抱住他的头,想起上中学时,男生合起伙来学他走路的样子,编侮辱他的顺口溜,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看来心中的委屈太多了,无法宣泄,只有骂人和哭啼,才能把胸中的愤怒宣泄出来!
原来庆桦娶了媳妇不久就生下一个女儿,女儿就是她的大存折,她仿佛换了一个人。先是让庆桦每月工资全部上交,另外庆桦家二间大北房,外面接出两间,互相通着,像一个三居室带厅的楼房,住的很舒服。她把房间的门堵死,外面多开一个门,这样就分成两套房子,她把其中一套租出去,每月租金进了她的腰包。从此庆桦吃根冰棍都要跟媳妇伸手要钱,每次给钱时都会数落一番庆桦。
十年后,媳妇户口进了北京。
通过街道,她找了一份工作。
过春节,北京人讲究给母亲买点水果呀,肉呀送过去。伸手跟媳妇要二百元钱,媳妇就是不给,无奈之下,庆桦拿棍子打了媳妇一顿。
借这个茬,老婆提出离婚。庆桦一半的房产都归了老婆。十多年交的工资,收的房租,老婆不认账,又查无实据,只能认哑巴亏了!
庆桦一下子身无分文,他越想越气,脑子走神,摔了一下,那条好腿摔折了,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了!
隔壁的媳妇过来说:“我一个人照顾不了你,我交了男朋友,和我一个村的,在北京开黑车的(那时没有滴滴),让他来住这里,我俩一起照顾你咋样?”
这样离了婚的媳妇就住在正屋,后接出来的外屋,摆个单人床,庆桦就住在外面。每天庆桦让前妻帮着上了残疾车,自己双手推动两个轮子,出来晒太阳,透透气,不成想撞见我。我说:“只要她俩多多少少照顾你,你就忍了吧!”
“恶心的是白住我的房子就算了,俩人差不多天天在里屋大床上不消停,呲哇乱叫,气得我把牙咬得吱吱响,恨自己腿不得劲,不然我真想拿刀宰了这对狗男女!”
“那不可!不可!”
过了不久,我就从母亲那里得到消息,庆桦走了。死在家中的床上。
爱讲家长里短的长舌妇,传出的版本是,庆桦妈看生下的姑娘模样不像自己儿子,这天借故给孙女梳头,藏起来几根掉了的头发给庆桦说:“到市亲子鉴定中心化验一下,这孩子不知道是那个野种的。”
庆桦把头发装在信封里,一声没坑说:“化验出来不是我的,堵心。我都养了十多年了,就是小猫小狗也有感情了,我也舍不得这孩子走呀!”
“你呀!不像男人,活得窝囊!”
前妻不知道何时知道庆桦和我这样的几个发小诉苦,就不再帮庆桦上残疾车,出来晒太阳,他只能天天躺在床上了。偶尔前妻还会拿着小棍,一边敲打他的脑壳一边说:“你一个瘸子,找了我这么漂亮的,还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不图你是个北京人,有几间房子,我找你干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的德行!”说着棍子就打在庆桦脑壳上, 庆桦被打疼了,捂着脑袋惨叫!
庆桦常年不出屋,身体每况愈下,没两年就死了。
从火葬场回来,前妻和她的男友炒了几个菜,喝了一瓶白酒,就对旁边哭哭啼啼的女儿说:“今天我跟你摊牌吧,你的亲爸是他,他才是你有血亲的爸爸!”
“我死去的爸爸不知道么?”
“他知道个球——还整天闺女长,闺女短!为你上重点幼儿园、小学、中学、借钱打通关系。不然你还真考不上名牌大学!北京人呀,——傻!”
“你这么做不道德!”
“我是农民,不懂啥道德。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鬼精。村里穷呀!我身无分文来北京,现在北京户口咱有了,还落了两套四间大房子,在这皇城算是扎下了根了,立住了脚。”
“我觉得有你这么个母亲,以为耻!你是白骨精!”说完摔门走了。
第二天庆桦前妻上班,等公交车时,一辆部队吉普车斜着开过来,冲上马路沿,其他人都躲开了,单单只把她压死了。
女儿办完丧事回到家,看到妈那位男朋友还在,问:“你咋还不走呀?”
“我是你亲爸,你是我女儿!”
“我爸死了,我没有爸了!你要是不走,你的下场和我妈一样!——滚!”
吓得他拿了几件衣服,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推开门走了!
庆桦的女儿在屋里住下来,把打开的那个门封上,又恢复三室一厅的模样。客厅中间挂着大幅的庆桦遗像,下面供着稻香村的点心和水果。有人问:“你咋不把你妈的照片也摆上?”
女儿就冷冷地说:“你少跟我提她。我只有一个爸爸,没——妈!”
问话的人只有犯楞的份,从此也就不再问了!
这真是:红颜村姑轮下死,
道德沦丧一妖精。
都是清贫惹的祸,
不为爱情为求生。
金天:
北京语言协会朗诵研究会会员,全国朗诵艺术水平考级高级指导教师,中华优秀国学经典传承教师。曾荣获北京市诵读大赛一等奖、教育部和国家语委主办的“中华经典诵读写讲大赛”北京赛区一等奖等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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