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昕近照

海昕，原名董贵昕，辽宁海城人，现居北京。金融工作者，中国人民大学金融学博士后，北京师范大学兼职硕士生导师。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赤子乡土诗人》专刊编委会副主任、儿童文学特邀指导专家，《白天鹅》诗刊荣誉主编，参加墨西哥恰帕斯州第十五届国际诗歌节、第二届全国新青年诗会。著有诗集《微芒》《微尘之上》，有诗作被译成英语、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等，诗作散见《作家文摘》《诗选刊》《诗潮》《延河》等国内外文学刊物及多种诗歌选本，获第六届“文荟北京”群众文学创作诗歌类一等奖、第七届“中国白天鹅诗歌奖”一等奖等奖项。出版金融学类专著多部，公开发表论文数十篇，参与完成国家级课题多项。

海昕乡愁诗选

望西山

上班路上，我总会望见

北京的西山，它并不算高耸

却逶迤绵延，像极了

家乡房前的那座青龙山——

顶天，立地，昂首望远

永远挺直脊梁，又

胸纳百川

每次望见西山，我都会

暂时放下还没理清的尘世

挺一挺腰身，就像

返回一次故乡

王家坎水库

黄昏，沿着家乡水库的堤岸漫步

不知道迈出的每一步，是否踩醒了

当年小脚丫的印痕。我试图寻找

半个世纪前那个懵懂的身影

恰好看见岸边，有两个翩翩少年

远远甩出鱼线，荡起

一圈一圈波纹

我正想问他们是否钓起了什么

却被山顶浑圆的落日

一下子卡了回去，许是怕

我那沙哑的嗓音，惊扰了

故乡的宁静

我和故乡，都有些手足无措

在久别的故乡漫步，总是试图用脚印

串连起儿时碎片的记忆

那条捞过鱼虾的小河，已藏了起来

那座戏水垂钓过的池塘，站立成一排排厂房

我就像一只迷路的陀螺

在无数次魂牵梦绕的那块土地上

一圈圈打转

迎面走来一位老者

临近了才依稀辨出

竟是当年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在彼此愕然对望的那一刻

我发现，自己和故乡

都有些手足无措

甜玉米

拖着行李箱奔向高铁站，发出

母亲切削甜玉米的声音

故乡的一件件物事

就像那碗粥里的玉米粒

忽而浮起，忽而又沉入肚里

临行，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拎出一袋甜玉米，她知道

这是当年充饥，我最喜欢吃的

返乡几日，她每天都把甜玉米

削成粒做成粥，端上餐桌

高铁呼啸而过，放倒了身后

秋野一望无际的玉米杆

横卧在家乡宽厚的胸脯上

乳房一样高高隆起

采蘑菇

山脚下，你把采来的蘑菇

陈列成整齐的队形，像极了

小时候出***的山村小学

蛋黄蘑。顶着鲜红的小太阳

曾经照亮你快乐的孩童时光

人们都以为是毒蘑，远远躲开

唯有你兴高采烈，采回了童年

致幻蘑。一度令你犹豫不决

几次想扔掉，又想感受那传说中的

幻觉，或许它能够解开

心中缠绕多年的郁结

榛蘑，松伞蘑……它们看似平常

却异常安详

不像那些绚丽的毒蘑，想方设法

诱惑世人

该收队了，你最后审视一遍

就像云端的菩萨，悲悯地

凝视着尘世。你小心翼翼

把蘑菇放入背包，也决绝地

放弃了部分

乡土特评

纸上的还乡：论海昕诗歌中的乡愁辩证法

在高铁时速突破三百公里的年代，乡愁早已不再是余光中笔下那张"窄窄的船票"，而变成了更为复杂的现代性症候。海昕的乡愁诗选呈现的正是这种当代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一个穿梭于金融数据与诗歌意象之间的跨界者，如何在记忆的版图上进行着永不停歇的测绘工作。他的诗歌不是简单的怀旧抒情，而是一场精心构建的纸上还乡仪式，在词语的间隙中完成对故乡的重新认领。

这位金融学博士后笔下的乡愁，首先体现为一种空间诗学的精妙转换。《望西山》中，北京西山与家乡青龙山构成了一组镜像关系，"逶迤绵延"的山势成为连接两个时空的天然甬道。诗人"每次望见西山"时的"挺一挺腰身"，恰似完成了一次隐秘的身体记忆唤醒仪式。这种空间叠印的技巧在《王家坎水库》中更为显著，当"两个翩翩少年"甩出鱼线的瞬间，时间在波纹中产生褶皱，半个世纪的间隔被悄然缝合。而"山顶浑圆的落日"作为诗眼的突然插入，不仅制造了视觉上的猝然阻断，更暗示着还乡者终究是故乡的"他者"这一残酷事实。

海昕处理时间的方式尤为耐人寻味。《我和故乡，都有些手足无措》中，记忆与现实的错位构成了诗的张力场。"藏了起来"的小河、"站立成一排排厂房"的池塘，这些意象暴露出工业化对乡土记忆的暴力改写。当诗人形容自己像"一只迷路的陀螺"时，精准地捕捉到了还乡者在新旧时空中的眩晕感。与旧日伙伴"愕然对望"的戏剧性场景，将时间对人的雕刻痕迹暴露无遗。这种时间创伤在《甜玉米》中转化为更为隐忍的表达，高铁"呼啸而过"的现代速度与"秋野一望无际的玉米杆"形成尖锐对比，而"乳房一样高高隆起"的意象既暗含哺育的温情，又暗示着某种无法消弭的距离。

在物质细节的选取上，海昕展现出金融工作者特有的精确与节制。《甜玉米》中"切削甜玉米的声音"与高铁行李箱滚轮声的听觉并置，将乡愁具象化为可感知的物理振动。而玉米粒在粥中"忽而浮起，忽而又沉入肚里"的动态描写，恰是记忆本身的存在形态写照。《采蘑菇》则通过菌类的分类学观察，构建起一套精妙的隐喻系统："蛋黄蘑"承载童年记忆、"致幻蘑"暗示精神困境、"榛蘑，松伞蘑"代表平常生活，最终"云端的菩萨"视角的引入，使这首诗超越了简单的乡土回忆，升华为对生命选择的哲学观照。

这些诗歌最珍贵的品质在于其情感的复杂性。海昕的乡愁从不流于单薄的感伤，而总是保持着知识分子的自省与节制。在《王家坎水库》中，他克制地停驻在"沙哑的嗓音"将要打破宁静的临界点；在《我和故乡，都有些手足无措》里，他将双向的陌生感客观呈现为"手足无措"的静默时刻；《采蘑菇》结尾"决绝地/放弃了部分"的戛然而止，留下意味深长的艺术留白。这种情感表达的精准度，使他的乡愁诗避免了滥情之嫌，获得了更为持久的艺术生命力。

作为金融专家与诗人的双重身份持有者，海昕的诗歌创作暗示了当代知识分子精神结构中的某种分裂与弥合。他的职业要求绝对的理性与精确，而诗歌创作又需要敏锐的感受与想象。这种张力恰恰赋予他的乡愁诗独特的气质——在感性与理性之间保持微妙的平衡，如同《望西山》中那座"顶天，立地，昂首望远/永远挺直脊梁，又/胸纳百川"的山峦，成为现代人精神世界的绝佳隐喻。

当高铁时代的乡愁越来越成为一种奢侈的情感消费，海昕的诗歌提醒我们，真正的乡愁或许不在于地理上的回归，而在于在词语中重建那个不断消逝的精神原乡。他的每一首诗都是一次纸上还乡的尝试，在金融数据与蘑菇种类、高铁速度与玉米粥之间，绘制出一幅当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地图。这地图上没有明确的疆界，因为乡愁从来不是地点，而是凝视的姿态；不是记忆的内容，而是记忆的方式。

编审：乡土诗人编辑部

出品：中国新文学学会乡土诗人分会

发布：乡土诗人网 （主编：张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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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