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 创 文 学 新 风 尚 ,引 领 写 作 新 潮 流

会员管理
 带雨的云 558
 王风 372
 作协推荐 307
 运河散人 263
 零度 261
 古月重升 210
 郑永涛 173
 张天珍 169
 轻舞飞扬 154
 孙新坤 154
  •  第二种忠诚(中篇小说...
  •  第十二章 山神土地...
  •  第十一章 除魔告城隍
  •  第十章 都城隍判官互...
  •  第九章 化梦点才子...
  •  第八章 化梦点才子(...
  •  第七章 遇仇人禅定...
  •  第六章 与地藏菩萨对...
  •  第五章 悟德收妖僧
  •  第四章 乱法坛悟德羞...
  •  楼梯寄情
  •  她说什么了
  •  吴稚晖何许人也
  •  《爱,能勿劳乎?忠,...
  •  枫叶的招摇
  •  自在杨花
  •  “地坛”的魅力
  •  田间小路
  •  人散茶已凉
  •  发自病榻的心语
  •  浅伤
  •  溱沁
  •  孤煞
  •  梦魇
  •  奈何
  •  道
  •  淡然
  •  天道
  •  超脱
  •  英雄决
  • 重逢 雁门
  • 作者: 简烟 日期:2013/9/8 21:05:51 阅读:1221 次 [大 中 小]
  • 第二章  重逢 雁门

    辽国精壮的快马流星般穿梭在五座黑毡帐矗立的“行殿”外,宋军围困幽州的消息辽国震惊朝野。辽国皇帝牙帐以枪为硬寨,用毛绳连系,每枪下有黑毡伞,是为“黑毡帐”。辽历代皇帝即位都要设置“斡鲁朵”,每一位皇帝的子孙部是属于这一皇帝的斡鲁朵,其子孙中即皇帝位者,则另建斡鲁朵,其子孙则属该斡鲁朵,不即皇帝位的子孙,则属于前一个皇帝所建的斡鲁朵。这些斡鲁朵本身仍旧拥有宫分人户,有本宫的府库、钱帛乃至于隶属本宫的土地,而且还有继承人。前主人金象也置于该斡鲁朵,供人们祭祀。至耶律贤时共有五座黑毡帐,分别是辽太祖、辽太宗、辽世宗、辽穆宗以及是时皇帝耶律贤的“斡鲁朵”。每个黑毡帐周围小毡帐一层,每帐五人,各执兵仗为禁围,这些大小毡帐组成大禁围,便是“行殿”,小禁围在大禁围外东北角,内有毡帐三三座,便是皇帝的“行宫”。“行殿”和“行宫”随四时捺钵而在不断的游动。

    通过红色的木制门槛进入“行殿”,便见红底盘金龙的主立柱, 满地的黄布绣龙羊毛地障足有两寸厚,毡围是一圈锦绣壁衣, 在壁衣的上方另加上一圈红色的绣额。窗的槅扇也由毡子制成,外套衬黄油绢。自门槛十步谓之龙墀。其阶高二三尺,阔三寻(1),在正中央由阶而登,谓之“御座”。羊毛毡上分左右铺设着由西向东排开的长案,官员按官位大小、辈位尊卑顺序而坐。耶律贤坐东朝西,群臣分列南北,北班契丹臣僚用胡服,耶律贤与南班汉官用汉服,意为番汉一体。耶律贤只是拧着眉头听众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给老子一骑兵马,杀他个片甲不留。”

    “赵炅无耻,我辽邦与其交相聘问,互遣使节,每次相与甚厚,此刻竟围困幽州。”

    宋军若是围而不攻,只需三月幽州城不攻自破。

        耶律喜隐带头启奏:“臣启陛下,赵宋此次倾举国之力,意在谋取幽州,我等不若撤兵,退守松亭关(2),再某良策。”“说这话的人该拉出去同青牛白马祭天!”一个声音在毡帐门口传来,却是萧绰,“幽燕之地府关山险峻川泽流,通据天下之脊,控本国之防,进可攻,退可守,兵戎冠天下之雄,岂可拱手让人?”话说完时,萧绰已走到了御座之上,盈盈坐下,耶律贤向爱后微笑说道:“国后有何话说?”萧绰看着刚才被她呵斥的朝臣已经冷汗涔涔,嘴角不禁吊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看着群臣问道:“耶律休哥,你为何不说话?”

    一个头戴珠玉翠毛毡笠,浑身透出一身剽悍之气的番官起身说道:“臣未见敌情,不敢妄言。”耶律贤道:“但说无妨。耶律休哥沉声回道:“宋禁军皆是各地骁勇之辈,这些年南征北战所向披靡,辽国国力还未到能与之抗衡之地。——但此战三利,一者宋军是疲惫之师,二者幽州城池牢不可破,三者南院宰相声援东汉还未班师定不会袖手旁观。”耶律贤缓缓走下了龙墀,道:“奚底既已战败,朕以你为北院大王,尽发五院之兵,南下增援幽州!百官各司其职,以幽州之事为要务,每日觐朝。”

    百官散后,耶律贤单独留下耶律斜轸,指着一堆羊皮书卷道:“这里是南院大王耶律斜轸和南府宰相耶律沙的全部战报,现在都归你了。”耶律斜轸暗里一笑,南院大王果然已经和宋军交锋,细读一份份战报,片刻之后,朗声道:“臣已有应对之策。”萧绰急道:“细说!”“从这些可知,宋军攻势猛烈,决意速战速决,歼灭幽州守军,夺取幽州城。其实赵炅想夺城,大可围城打援,同时网开一面,等待守军出城溃逃,便可迅速据城而守,反客为主,但是赵炅没有这样做,因为他已消耗不起了。”耶律斜轸一口气说完,黑红的脸膛看不出什么表情。

    “你打算怎样?”

    “韩留守闭门固守,实乃上策。臣欲率军绕到敌后,南府宰相所部可不断诱其战,疲其力,直至臣至,而后假意节节败退,迷惑宋军,臣便可与南院大王前后夹击。”

    耶律贤大笑道:“朕即刻诏谕耶律沙等军中事宜!”

    赵炅以幽州城下约三百里远近的宝光寺作为暂时的行营,此时正在神殿内来回踱着步子,望着足有五丈高的如来坐像,垂手屈指,天风衣带宝相庄严。满壁流云间,各色宝旌、缨络、云车、华盖、琵琶、降魔杵、九环锡杖、流云托、风火轮缤纷交绘。而后又心无所主似的转过脸来,茫然盯着案上的札子。呼延赞进殿禀道:“官家,晋阳新城业已建毕,是否下诏迁离晋阳民众?”“晋阳,晋阳,若不是这晋阳城又何至于损兵折将,顿兵幽州!”赵炅说完长吁一口气,心神似乎安定了许多,方道:“春秋赵襄子、西汉刘恒、唐李渊父子、乃至于五代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刘崇等人都依托晋阳,或一统天下,或继承大业,或偏霸割据,你们如何看?

    潘仁美回答说道:“民间倒是有一种说法,说是晋阳城北乃系舟山是为“龙角”,城西南乃天龙山是为“龙尾”,晋阳居中便是“龙腹”,故而井邑龙斯跃,城池凤翔余,豪杰之辈层出不穷。”“一派胡言。”曹彬淡淡道:“这些人不过是倚晋阳地险、粮多、兵强、民悍,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衰则先叛盛则后服而已,官家如今北定中原,晋阳百姓沐浴清化之中,怎会再生二心?”赵炅点了点案面道:“那你们看看这份札子。”

    曹彬拿起札子先看起来,上面写着:“右臣伏以官家兵克晋阳,普天同庆,然臣曾读《左传》载,昔高辛氏有二子,阏伯,实沈,彼此不能相容,整日干戈以见。后尧帝不悦,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故‘参与晋星’。臣诚惶诚恐,参辰卯酉,3)酉时出于西方,辰(4)卯时出于东方,此出彼没,彼出此没,互不两立。‘大夏’便是今日晋阳地面,主参;‘商丘’便是今日的宋州地面,太祖官家任周归德节度使,治所就在宋州,主辰。臣乞官家畏上古之明命,循阴阳之逆顺,以绝后患。臣普谨奏。”曹彬看后遂递给潘仁美,思量着:赵普本已罢相,特特为晋阳城上了一份札子,可见兹事体大,他本是压根不信什么神鬼星象,但事关社稷且赵炅本就疑心极重,故而良久不语,潘仁美看后见曹彬无话,便道:“官家,臣以为既需行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需抚镇黎民,稳妥为上。”

    赵炅点头说道:“朕意废太原府,改为并州,迁州治于榆次,废太原、晋阳二县,新建之城赐名——平晋县。晋阳庶民即刻迁入,不得有误。另外,城中的僧侣道人,不可混为一论,浮屠之教,虽不可尽信,于教化民众,大有裨益,尽数迁往西京河南府(5)。而后毁晋阳城,以绝庶民怀念旧土之念。再增八百门炮器,朕要亲自督战!

    入夜,晋阳城已是一片在激战后的惨淡萧条,街道上寂寥无人断井残垣,瓦砾遍地满目榛荒,几盏白纱风灯飘摇在幽暗深邃的漆黑夜色中,如点点萤火飞动。清风过街,星光寥落,湮没在暮霭的灰黑里,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助凄厉。

    杨家老宅正厅中,林氏插上楠木箱的鎏金花锁,笑谓周氏道:“这些都收拾的差不多了,难为你和二弟也耽搁这么些日子。”周氏系起包袱角道:“这有甚底(6),你那日送大哥的时候悄悄说的话,我倒是奇怪。”林氏轻声道:“你想知道?那,你附耳过来。”“甚事,值得这样?”周氏笑着说时已侧向林氏,林氏正待开口,杨延浦臂上搭着窄衫大步跨入,便住了口。宅老杨洪也跟着入内道:“可不是吗?令公也没好好歇歇。”杨延浦笑着道:“父亲已不是令公了,该改口了,明天一早我们也上路了。”杨洪叹道:“哎,也是。城里倒是还有不少人家都没搬,白日我瞧着这城里多了好些人,堆得尽是些蒿茅、薪草、松明、膏油,也不知是作甚底。”杨延浦转脸望向杨洪,蓦地里一个惊颤,不禁勃然变色,已知不妙,说道:“他们这是预备做焚城处置,恐怕就在今夜!”周氏起身惊道:“城中老弱病残并着那些守城受伤的军士尚未迁出,怎会……”杨延浦咬牙说道:“鬼知道呢!?洪叔,你去看看周围的人家,再让他们互相转告。”一边更了紫窄衫,一边对着林氏和周氏说道:“自家们也得即刻出城,你们准备一下,我去开城门。”说罢,大步迈向门口。杨洪却慌张的一路小跑过来,道:“不行啊!四面城门都烧起来了!”便见四周滚滚浓烟,阵阵焦糊味浓烈的呛人。     

    林氏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转回屋内,依次抽开墙角木厨的抽替(7),都是空空如也,周氏见状奇道:“大嫂,你找什么?”“阿姑当初为防意外,修过一条地道,将地图放在布囊里交与了我,我原以为无用了。”林氏说话间瞥见刚锁上的箱子,慌忙的打开箱锁,掀开箱盖,箱中放满了书籍,便提起箱子倒了转来,满箱书籍都散在地,复又一本本的抖动,一张浣花笺翩然落下,林氏舒了口气道:“还好,还好,还在。”当下展开浣花笺,杨延浦看着地图上的一行小字道:“‘周讼·小毖,予其惩,而毖后患。’‘讼’位——干尽午中,坤尽子中,离尽卯中,坎尽酉中,‘讼’位在城东南面,只随身带些要紧的,快走!” 

     杨延浦安排最后几人进到地道入口,一面嘱咐他们避开岔道。一阵阵热浪不断扑来,灰烟迷漫,回望处烈焰冲天,将晋阳城照得一片殷红,火光熊熊中人影幢幢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号声。杨延浦转身欲救,杨洪拦着道:“二郎君,不能再回去了,再回去我们就出不去了!”周氏在地道中急叫道:“是啊,二郎,你快下来!”转眼忽见林氏撑在墙边,面白如纸,衣角抓出一道道褶皱,脚下一滩殷红刺的她几近懵了,惊呼一声:“大嫂!”

    汴京城金水河畔天波门旁,由一扇黑漆牙头护缝软门入,绕过影壁便是厅堂,向南北而折,厅堂与后寝穿廊相接,堂寝的两侧都有耳房或偏院。最妙处是其屋后封闭空处团转屋盖,恰好形成一座院子,院后疱屋、浴室、地洞、水井皆具。只因长时无人居住,略显荒芜。书阁中,折赛花拈起箧笥(8)中的几本文书轻吹去上头的浮尘,置于书橱之上,便听见一双小儿女延彬和延瑛嘻嘻哈哈的走过来,这个说:“这青石明明就是我先瞧见的。”那个说:“我买来底自然是我底。“你叫它它肯搭理你吗?”折赛花听着自失一笑,朝外说道:你们整日就顾着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闲逛了吧?二个孩子住了脚步,立刻奔到折赛花身边。

    “哪有,不就昨个一次嘛!”杨延彬嬉皮笑脸道,“妈妈,这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啊!坊间别提有多热闹了:茶坊酒店,勾肆饮食,书籍、冠朵、香药、漆器、什物铺席。鞍辔弓剑,古玩字画,珍禽奇兽、绣作珠翠,簪梳领抹,绦线香袋应有尽有。

    “还有当街水饭杂煎事件,虾鱼汤齑、从食蒸作、海鲜时果、砌香咸酸、蜜煎脯腊、诸色包子……”正说着起劲,见杨延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因道:“四哥,来京城都这么些天了,也没见你出去过一次。”杨延玉倚柱而立笑道:“且瞧你说了这半天,左不过是那些吃食用具珍玩动使,要不就是些金玉铜磁没处撂的古器玩意儿。再者,我不出去也知道有些作坊已临街而立了。”“你一定出去过。”杨延玉点着他的鼻子道:“朝廷已下令撤侵街民舍,以宽其道,尽人皆知。”折赛花抿嘴一笑,轻拂鬓角,道:“你们就可着劲顽罢,你爹回来的时候,可别怪妈妈没提醒你们。”杨延彬和杨延瑛一吐舌头一溜烟去了。

    一辆上有箱庑盖的牛车缓缓停在黑漆软门前,两双斜纹小头绫鞋先后搭地,周氏抬头望着门楹,叹了口气道:“咱们到家了。”林氏双目游离,形容枯槁,一张素净的脸毫无血色。

    阳光投入球文格子窗将厢房照亮,似乎还能看见漂浮的尘埃,林氏半卧在榻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断断续续说道:“我……没能保住他,阿姑,我想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折赛花抚着她的额头,轻声道:“不怪你,不怪你……”说着眼泪也夺眶而出。白木香袅袅娜娜的在室内飘渺流移,林氏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气息渐渐均匀,脸上尚挂着未干的泪水。折赛花悄悄起身和周氏走出厢房,周氏方叹息道:“路上诸多不便,大嫂这半月来也没有好好静养,但愿她能多睡一会。”复将晋阳城的种种说了,又道:“还是有人没能出来,好多乡亲宁愿流离失所,也不进愿平晋城,流散榆次、唐明各地。”折赛花默默的听着,许久不语,杨延玉和两个弟弟呆呆站在院中,嗫嚅着想说些什么,也终是没有开口。

    杨洪在廊前看了看院内,走至折赛花面前道:“娘子(9),咱们刚入汴京,与人俱无往来,外头便来了两人,还说让娘子先看看这对象,我怎生瞧着有些许古怪。”折赛花微一沉吟即道:“拿来给我瞧瞧。”杨洪遂递上,原是个打造的极为精致的小铜猴,尖嘴挠腮栩栩如生,由大红如意结系着,折赛花一见泪水便涌出,急道:“快!快带自家去见来人!”

    折赛花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和青年男子,颤声问道:“是婶婶?”说着便欲拜下,白发老人一把揽着她道:“是!是!自家可算见到你了!”折赛花平静了一下道:“快进家,实在本该由侄女去拜见婶婶,怎奈家中有事一直不得脱身。”说着,便搀她到侧厅中。

    白发老人拭泪道:“若不是御卿看到宣徽院中新制殿直仪卫,也不知你们已到汴京。哦,这是你底从弟,当初你离家底时候还没他呢!”折御卿忙向折赛花施礼,折赛花扶着他道:“在晋阳城下,阿姐便已听说你,都这么大了。”折母又叹道:“自家们一别已三十年不曾相见,你父亲与你叔父俱是不能见今日!”折赛花垂泪道:“……我未能承欢膝下,也未能亲事汤药、扶尸入棺,实属不孝!”折母劝道:“都是各为其主,好在今有你我相见之日。”折赛花止泪后吩咐杨洪道:“让四郎他们来见客——还有两孩子出去玩了,改日我带他们上门见婶婶。”不一时,杨延玉、杨五郎、杨六郎一起迈进侧厅,举止有度,气韵不群,躬身齐道:“延玉,延德,延昭见过婆婆(10),见过舅父。”折母啧啧赞道:“好,都好,你好福气。”

    折御卿见杨家兄弟皆是交襟长襦,腰间青黑绢,外罩凉衫,缁布冠束发,个个剑眉星眸,眉目之间甚是相像,只是杨延玉略显清癯,当下也不在意。又见母亲和姐姐兀自唏嘘不已,便道:“母亲,您与阿姐一处说话,我和外甥们四处走走。”折母便笑着让他们去了。折御卿步入中庭对望着杨家兄弟笑道:“我比你们大不了多少,虽有辈分,拘谨起来倒生分了。”杨业克子极严,向来不苟言笑,大多时声色俱厉,杨家兄弟从未见过如此平易近人的长辈,顿生好感,闲聊数句,便已熟稔。

    一行人步入凉亭,折御卿问道:“你们常玩握槊吗?我刚回京督增战骑,已是许久未与人戏。”杨延昭笑答道:“我与五哥都不善此戏,总输与四哥。”“果真?来,来,四郎,快摆上。”杨延玉挠头道:“舅父赐教,原不敢推,只是父亲从不许家中有这些博戏之具。”折御卿哈哈大笑说道:“那还不易,着人去我府里取就是。”

    又说笑半天,院子(11)方将握槊(12)取来,众人看时,是个紫檀木的长方“棋枰”,两条中点半月形门和两边十二个圆点都刻得极为精细,嵌着云纹图,那棒槌形的“马”却不是木质的,而是墨玉和羊脂白玉制成的,长约三寸,共三十枚,握在手上冰凉滑润,十分受用。折御卿和杨延玉坐定后便开始布阵(13),折御卿掷骰先走。二人都是心思细密之人,步步深思熟虑,势均力敌,毫无破绽,尽量不使一马落梁,据点数单行一匹或是分行两马,有时只能一马单行,对方骰子掷的好便将这马棰下,但不多时又迎头赶上。杨延德和杨延昭屏气凝神看的津津有味,直至茶凉日斜,折御卿一掷掷了两个四点,最后两马也走入了后六梁,杨延玉却还有一马落后,折御卿便道:“南省俱以马先出尽者为胜,再掷。”杨延玉依言再与他掷行马,最后一掷,正好合起来是个六点,两匹马全部出尽,折御卿笑道:“我输了。”杨延玉拈起两只玉马道:“这是运气,最后一次多掷了一点,况且是舅父先将马归入六梁,原是我技不如人。”说的折御卿也是一笑。

    杨延玉望着晴澈明净的天空道:“握槊之戏,无所谓胜负,但有时一胜一败之差犹如云泥之殊,成者王侯,败者任人宰割,火烧水灌夷为废墟。”杨延德和杨延昭听着都暗暗瞧了哥哥一眼,折御卿怔了一下,端了茶“啯”地一饮而尽,说道:“焚城之事自家也未曾预料。要说官家也并非阴鸷刻薄底人,继位之初便大赦天下,以其弟为开封尹兼中书令,封齐王,太祖官家之子为永兴节度使,封武功郡王。官家本意也许并非如此,下面行事底人秘而不宣,仓皇行事,也未曾得知。”见杨延玉尚有疑虑之色,便道:“你想问甚底?”杨延玉侃侃道:“自商周起,嫡长子继王位为百王不易之法。太祖官家正值当年,从未有任何病症,突然山陵崩,而且兄终弟及?”

    折御卿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庭院正色道:“宫闱秘事,切勿妄议,招祸在此,也失忠厚之道。”杨延玉也望了一眼四周道:“这是座独院。舅父说底是,只是杨家已身在此中,若是一无所知,将来如何行事?”折御卿嗯了一声,道:“自家只知道太祖官家曾赞当今圣上‘龙行虎步,他日必为太平天子’,五代时期周太祖曾令周世宗任开封府尹而后即皇帝位。终太祖官家一世,皇子均未封王,倒封官家为晋王并出任开封尹,太祖率军南征北讨,平定天下,晋王便留守监国,判内外兵马事,位列百官之首。”

    杨延昭奇道:“若是如此,官家底親弟弟齐王现即为开封府尹,为何此时不在京师镇抚后方?”折御卿慢吞吞的说道:“那是因为开封府判官吕端吕大人对齐王说:‘官家栉风沐雨,以申吊伐,王地处余贤,当表率扈从。这齐王也就自然而然随官家前往。”

    1)寻:每寻八尺。

        (2) 松亭关:今喜峰口。

    (3)(4)参(shen)、辰:参指二十八星宿中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宿,辰指二十八星宿中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又称大辰。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不会同时出现。

    5)西京河南府:今洛阳。北宋时期建四京,东京开封府(今开封),南京应天府(今商丘),北京大名府(今大名)以及西京河南府。

    6)甚底:什么。

    7)抽替:抽替。

    8)箧笥(qiesi):藏物的箱和笼,用于藏书籍或衣物。

    9)娘子:对自己女主人的尊称。宋元话本兴起之前老爷、夫人、小姐、公子这些称呼均没有。那时年轻一点的女主人或是未婚女性可以叫“小娘子”,“小姐”一般是对散乐路歧人和妓妾等地位低微的女性的称呼。

    10)婆婆:祖父母辈女性长者的称谓。

    11)院子:家仆。

    12)握槊:又称双陆,因为两边门左右各六个圆点,标志着十二条“路”,路又称为“梁”,执白马者居右,执黑马者居左,轮流掷骰行马。白马从后六梁起马由右向左行,至前六梁再人对手界,尔后由左向右行。黑马从后六梁起马山左向右行,至前六梁过敌界,再由右向左行。

    13)布阵:下双陆之前要将棋子全部放在棋盘上规定的位置上,称为“布阵”。布阵形势是:“右前六梁,左后一梁各布五马,右后六梁二马,左前二梁三马。”

     (编者按:双陆是唐宋辽金元是非常盛行的游戏,关于其起源的说法大致有三种,明清由于纸牌的冲击而渐渐衰落,游戏时可以根据两粒般子的不同点数分别行两马,也可按两粒散子点数之和独行一马。同色之棋,一梁之中可以任意置几马,若是一马单立于一梁,敌马可以打击此马,被击的马要暂时取下弓这是双陆行棋的重要原则,《魏书》曾载“孤则易死”,被打的马还可以上梁,但必须等开始布子的几梁有空位,而且掷得的点数与梁数一致才行。此马未走之前,本方的马均不能走,由对方继续掷殷行马。最后,当一方的所有马都走入后六梁,就获得一盘的胜利,称为“归梁”。有的双陆规则还要在“归梁”后将马出尽,才算胜利。出马亦由掷在“归梁”后将马出尽,才算胜利。出马亦由掷骰决定,两粒般子之和在六点以上者出二匹,不足六点者不得出马。)

    在寂静空无人烟的旷野,两队人马遥遥相望,各自警戒起来,曹彬定眼一看,惊喜道:“杨业!是杨业!”杨业也看见了狼狈不堪的曹彬等人,翻身下马疾奔到赵炅身边行了礼,潘仁美惊魂未定的说道:“我们中了敌计,被耶律沙诱至高粱河,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轸突然从左右翼冲杀,韩匡嗣也出城列阵,以为后应,官家好不容易才冲出包围!”杨业在赵炅离开晋阳后,因老于边事,洞晓敌情被赵炅授以郑州防御使衔协调军储,考察防务,见此状况思量道:“官家,事从权宜,此时撤至定州方可无虞,臣来断后。”崔翰急道:“官家受伤了,不能骑马。”杨业这才见一支月牙箭直插这位九五之尊大腿根,箭杆已然削断,断面虽平整,仍可看出箭簇入肉之深,杨业当下不敢多想,下令运粮的军队快速通过,腾出一辆独轮两开驴车道:委屈官家换了衣服上车。赵炅喘着粗气爬上驴车,蹙眉道:“崔翰,你不必再跟着,想……想办法去趟宝光寺,让他们速撤至定州。” 说罢,驴车咯咯吱吱动起来。

    眼见远处密密麻麻的火把渐渐逼近,杨业借着火把查看周边,略略起伏的草埠一直向远处无边的黑暗中延伸去。杨业踏过草埠,脚下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杨业极缓的往后退了几步,拂开地上的卵石与黄砂,便见一粒粒极细极圆的白沙露了出来,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吩咐道:“埋几根绊马索在草丛里,将官家的战马牵到这儿,所有人都躲到暗处去。”

    广袤的穹窿罩着杀气腾腾的沙滩,耶律休哥手持铁骨朵(1),胯下踏雪追风马,身上的伤口尚流血不止,亲兵们环列周围,火把高照,犹如白昼,喊声震天。追杀至这片开阔地,他警觉地勒住马,四下察看——暮色之中,但见远处河水粼粼泛着银光,微风荡来荡去暮霭似的轻雾。一匹全身黄金索子马甲的战马在草埠前躁动的刨着马蹄,几个契丹兵急冲入草埠丛中,只听战马长嘶一声,顿时人仰马翻,几人挣扎着要站起来,不料却越陷越深,地面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附力,几人拼命挣扎,转眼间黄沙没过头顶,惨叫声也随之汩没。

    耶律休哥骇然变色,啐了一口道:“流沙!”亲兵急道:“大王,咱们绕过流沙,那大宋皇帝受伤了,一定走不远。”耶律休哥冷笑道:“这是有人精心布置过的,片刻之间就能如此完当,说不定有大队人马在附近。妈的!煮熟鸭子飞了。收兵!”芦苇无边无际,在风中瑟瑟作响,四周寂寂无声,只闻夜鸟低鸣。辽兵撤后,崔翰死命地奔向宝光寺方向。宝光寺中,不知从何处传出“管家不见了”,又一人说:“官家在高粱河遇险,辽兵四面夹击!”一传十十传百,寺内躁动不安,齐王赵延美高声叫道:“大家稍安勿躁,官家在高粱河遇险,恐怕凶多吉少!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此时两军对垒,怎可群龙无首,武功郡王乃太祖官家之子,自家愿听从武功郡王旨意,以安军心。”众人随即附和道:“齐王殿下所言甚是,自家等愿武功郡王即刻身登大宝!”说罢便窸窸窣窣开始行礼。赵德昭望着俯首而跪的群臣,心念一动,不知所措。崔翰在马背上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由远及近的“万岁”声,一个激灵几乎滚下鞍来,不顾浑身上下的汗水泥土跌跌撞撞跑向寺内,口中大叫大嚷道:“官家……官家,官家已脱险,现退至定州方向!”

    赵炅在定州将养数月,下令全面撤军,班师回京。这日又是五天一次的百官大起居,从朱紫大员到厘务小吏清晨五鼓便须赴朝,故被称为“早朝”。皇城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悠扬而又威严的钟鼓声在一重重红墙碧瓦间跌宕回响。文武百官在合门使和押班宰相的带领下已来到内衙门外序班站好。

    “啪啪啪”三声静鞭,赵炅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乘辇至垂拱殿。殿外庑下百余名大乐局乐工击鼓撞磬,瑟筝笙篁萧笛,黄钟大吕,编钟排律,乐声大作,鼓瑟吹竽、编钟大吕、金磬玉鼓齐鸣:天临有赫,上法干元。铿锵六乐,俨恪千官。皇仪允肃,玉坐居尊。文明在御,礼备诚存。……尧天协纪,舜日扬光。涉慎尔止,率由旧章。佩环济济,金石锵锵。威仪炳焕,至德昭彰。

    垂拱殿内,灼烁雄柱莲花藻井雕彩刻镂,殿上承旨“索扇卷帘”。赵炅缓缓升位,扇却,仪鸾使焚香;司天鸡唱,阁门使勘契,金吾将军至龙墀分班揖讫,百官相见对揖,因宋代重武轻文国风,武随文服,两边列班相色齐整煞是壮观,分别行上黄道。千官就列,万乘临轩,常朝官、三班使臣、内殿当直诸班、殿前都指挥使率军校至副指挥使、监察御史、中书、门下、文明翰林枢密直学士、两省官……历阶而进,礼成而退,以班次迤俪而去,谓之“卷班”。 杨延浦、杨延训自然也在其中,不必细述。而后,殿上索扇垂帘,候百官出绝,便赐廊下食,中书、枢密院方可开始后殿奏事。

    起居事毕已是日晏,赵炅退至延和殿,谓之“后殿议事”。赵德昭、赵廷美等亲王便先入殿,赵德昭在香案躬身前奏道:“官家气色看起来甚好,臣今日有一事启奏——北征虽不利,却不应久不行太原之赏。”赵炅脸色忽地一闪,不耐烦地道:“此事容后再议。”赵德昭脸色铁青,一股凉气直冲脊背,只是不肯低头服软,说道:“臣愚以为应立即论功行赏,以安抚将士,稳定军心。”赵炅长子卫王赵元佐也道:“阿爹,皇兄言之有理。”赵炅看了赵德昭一眼冷笑道:“等到你自己当了皇帝,再行赏不迟!——继恩,宣中书、门下入对。”赵德昭完全被逼到绝路上,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出了内殿,赵元佐、赵廷美也讪讪离开。卢多逊入内撞见三人铁青脸色不及反应,赵炅已开口道:“这都两月之久了,也不见辽国有何动静。”卢多逊忙答道:“官家未雨绸缪,已做安排,辽国就算兴兵也绝讨不到便宜。” “嗯,朕想过了,三交口(2)也是重中之重,朕意让杨业在那屯兵,让兵部拟个敕书,就写:业百战尽力,一心无渝,疾风靡摇,迅雷罔变。知金汤之不保,虑玉石以俱焚定策乞降,委质请命,忠于所事,善自为谋,今因其功以郑州防御使衔出刺代州兼三交行营兵马都部署(3)。卢多逊暗暗记在心里,赵炅想了想又道:“不,行营兵马都部署朕着潘仁美任,杨业为……,就叫驻泊行营都部署。”卢多逊一一答应着,王继恩忽扯着公鸭嗓子进殿道:“官家,那呼延赞又递牒子来了。”赵炅答道:“不见,他能有甚底大事,就是不愿安生教习禁军,找个由头把他打发了——接着议。”

    呼延赞闷闷不乐折向良善街,冷不防迎面撞上个人,张口骂道:“他娘底,没长眼睛啊!”抬头看时只见杨延训穿着身簇新的绿色练雀锦袍,没来由的挨了声骂,不知如何自处呆在原处,呼延赞倒觉不好意思起来,叫道:“走走,且陪自家喝酒解愁去。”不由分说拉着他来到一家临街酒肆。

    杨延训抬头见这街衢彩楼相对,绣旆相招掩翳天日,这家酒肆欢门黑匾上端正写着“清风正点”四字。门前红杈绯绿帘,花瓶状金红纱栀子灯竖立,旁边一间店面前轻摆着楞形的折牌,一边题着“脚店”,一面题着“十千”,酒旗上高悬“新酒”,门两旁“天之”“美禄”四字相对,横额上有“稚酒”二字,呼延赞已在店内僻静处一方桌前落座。

    酒博士(4)忙笑迎上来,呼延赞道:“老样子,斟酒我自己来,不许打搅。”遂一摆手让他去了。不多时,酒博士便端上一只银壶,两只角杯并四牒小菜:金丝肚羹、旋切莴苣生菜、砌香樱桃、雕花梅球儿,青白翠红四样俱美。银壶里倒出的琥珀色(5)美酒扑鼻儿香。杨延训抿了一口,笑道:“果然是酒着,天之美禄。这酒是官榷(6)吗?怎生自家从未尝过?”

    呼延赞道:“他们哪敢私造酒曲,用底确是郭义坊底酒曲,只不过这家店底酒匠是祖传的独家手艺。”“原是这样。”呼延赞也咧了一口,又捡了些肚羹送到口中,方叹道:“不让老子去前线,只能日日髀肉复生,毫无乐趣。”杨延训方明白他这无名火的缘由,因道:“您是上四军(7)指挥使,多少人求之不得。”呼延赞看着他笑道:“哼,少来。你我都是一类人,这供奉官、殿直、承旨为三班,皆是贵族子弟,豪纵徼幸,我就不信,你愿意在这得过且过!”杨延训苦笑道:“家父在边关一日,我与我二哥就只能在京城一日,想又能如何?”

    呼延赞一时无话,片刻之后忽道:“你知道攻晋阳时石关岭郭进怎生死底?”“难道不是病死?”“病死?哼,吊死底!”杨延浦心下一凛,道:“自?”

    “是,监军田钦祚因囤积军资受责而迁怒郭进,你也知道,监军虽不统兵,却可事事压制主帅,更有直奏之权,郭进性情刚烈,如何受得了这份气?”

    “……”

    二人说话时,酒博士也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议论,呼延赞眯缝着眼睛叫道:“你胡咧咧说谁死了?”那酒博士忙过来道:二位官人(8)还不知道吧,武功郡王毙了,说是这武功郡王从宫中出来就问左右带没带着刀,回到家便一个人去了茶酒阁,等到发现时,尸身都凉了,血流了一地,旁边还有把……呼延赞截断他的话骂道:“放屁!武功郡王适才还与自家在一起。”一个厮儿(9)气喘吁吁在门槛张望,见呼延赞在内松了一口气,跑到桌边喘道:“阿郎(10),可算找着您了,刚刚郡王府遣人来告丧,武功郡王薨殁。”杨延训手一抖,酒洒了一桌。

    等到呼延赞和杨延训赶至亲王府,灵座魂帛已设,皇帝仪仗已至,赵炅正抚尸哀恸,不能自抑:“痴儿,你何至于如此?燕云失地尚未收复,军国大事朕有不决者,还需倚重侄儿,朕不过是……不过是说了一句,你何至于如此啊?!”他说得如此动情,像责备赵德昭不该意气用事,又像是为自己一时气话自责,似乎五内俱崩。卢多逊急忙劝慰:“小杖则受,大杖则走(11),武功郡王怎会陷官家于不义之地,也许是不留意时误伤了自身。”百官也帮着劝慰,忙上忙下,卜宅兆葬日,入殓出殡,烧木料明器,焚魂帛,大相国寺整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丧事才渐渐淡去,百官各自回衙视事。

    正如赵炅所料,当年九月,耶律贤下令兵分两路与宋军在满城交战。是役,崔彦进、崔翰、李汉琼、刘延翰等人协同作战,计谋得当部署周全,大败韩匡嗣, 斩首万余级,获马干余匹,生擒酋长三人,俘老幼三万口及兵器、车帐、羊畜甚众。迫使韩匡嗣弃旗鼓遁,其众走易州山。

    韩匡嗣跪在行殿外,“砰”地一声,行宫内像是摔了什么东西,接着遂听见耶律贤厉声道:“韩匡嗣,违众谋,深入敌境,其罪一;号令不肃,行伍不整,其罪二;弃我师旅,脱身鼠窜,其罪三;侦察失机,守御不备,其罪四;捐弃旗鼓,损威辱国,其罪五!”韩匡嗣抖了一下,恍惚间觉得一抹裙摆渐渐近了,原是萧绰踱近了,二人对望了一眼,里头便传出了急促的呼吸声和罪在不赦的指令,萧绰忙入殿轻声道:“陛下保重身子。”耶律贤冷冷看着她足有移时,方道:“你,该不会是来求情吧?”“是,我是来求情的,陛下别这样看着我,先祖借汉族臣僚之识,纳汉族臣僚之言称帝改元、筑城、立市、开荒地、分族类、辨婚姻,方有大辽今之气象。《论语》中有句话说‘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能恩威并施,这便是礼。若是杀了他,陛下便失了人君之德,也失了韩刘马赵这样汉人家族的忠君之心。”

    耶律贤迟疑的盯着她,忽问道:“燕燕,你如此用心是为公啊,还是为私?若是没有当年你父亲之事,你可就是韩家的儿媳了。”萧绰嫣然一笑道:“陛下因我父亲拥立之功许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数十年来我与陛下难道是虚情假意!?不过你若是死了,我就算是改嫁也不算违俗啊!”耶律贤笑道:“看来,朕是该好好保重身子——只是,朕圣旨已下,如何更改?”“若说是皇后率众妃面圣,求陛下法外施恩,不知可否?”耶律贤吸了一口气道:就这样吧,不过韩匡嗣之过杀人可恕,情理难容,杖四十以儆效尤。韩家该好好感激你的恩德。”

    “我的恩德难道不是陛下的恩德?非得分清你我。韩匡嗣定会感恩知悔,不负圣恩,从此为大辽社稷尽忠。

    “不说这个了。燕燕,你来看图,朕意从这进军。

    “陛下,宋军虽兵临幽州,终究败绩而归,陛下何必任性使气,穷追猛打,更何况雁门通关道路崎岖盘旋,东西两面山岩峭拔,易守难攻,不宜行军。

    “不,朕另有打算,朕让驸马侍中萧咄李,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统兵,尽发西京大同府之军,十万大军声势浩大,雁门关守军不过三千,他杨业必向朝廷告急,宋庭到时必从河北诸路调兵,耶律休哥便可从幽州南下直逼汴京。

    宋初,沿袭唐制,将全国分为十路,又以“内外相制”——京城内外,开封府畿内外兵力平衡,为“祖宗之法”而历代相传。其意为:京城之内,有亲卫诸兵,而京城之外,诸营列峙相望,此京城内外相制之兵也;府散之营屯数十万众,以虞京城与天下之兵,此府畿内外之制也。非特此也,凡天下之兵,皆内外相制也。使京师之兵足以制诸路,则无外乱;合诸路之兵足以当京师,则无内变。内外相制,无偏重之患。是时,禁军约四十万,京师二十万余,诸路二十万余,主要分驻京东路、京西路、河北路、河东路和陕西路,再分散于诸州、军、县。

    杨业伫立在雁门关顶上,他统辖的确是只有驻守在代州三千人马的禁军和战斗力不强的一州厢军。长坡峻阪茫然无际,寒林漠漠景象萧索,关外风蚀黄土沟壑纵横,山峦叠。两山对峙,其形如门,传说大雁南归需侧身才能飞过,脚临深谷,霞飞云举,下不见底。东走平型、倒马,直抵幽燕,西去宁武、偏头延至黄河。昔时《唐书·地理志》载:“西径,关名也,在雁门山上,东西山崖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西径关,亦曰雁门关。”杨业远远望见杨延平正沿着山脊蜿蜒的道路上来。杨延平走在黄土小道上,听见坡后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当下也不在意。可扎耳的字眼偏偏入了耳:“不过是个降将,有什么了不起?”另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接着道:“别这样说,虽不是大宋开国底将军,可这么些日子来可也忙活着一刻也没停过。“如今契丹大军压境,怎么不见他有动静,我看他刘继业就是猫老了怕耗子,就算是再降辽人也未可知。”杨延平只觉胸口憋着口气,拳头紧了又紧,强自平息了半响,才沿着山道继续前行。 “我刚向里正打听过,有小路通往关外,只不过路不好走,得三四天,我已将愿意带路的乡导安顿下来。”杨延平尽量平静的对杨业说道。杨业点了点头,听着杨延平细说了各种情形一路走到军营,方开口问守门的军士道:“各军刺史都到了吗?”军士答道:“只有岳州刺史未到。”话音甫毕,贺怀浦走不成直线踉踉跄跄的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杨业怒道:“成什么样子,叫他过来!”

    杨延平向杨业耳语一番,杨业一怔,叹了口气,道:“你去把他扶到自家帐中。”待贺怀浦进帐坐下,杨业亲自递了热毛巾过来,贺怀浦不安地要立起身来想说些什么,杨业按着贺怀浦的肩头道:“你好生坐着,听自家说几句,酒喝多了伤身,以后少喝些,你既是朝廷命官,天塌下来也该尽忠职守。”贺怀浦怔怔答应着,道:“就算是尽忠我恐怕我也尽不了几日了。”“这里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这样情形,若是有人推波助澜,才真无法收场,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令郎想想!”贺怀浦一个激灵,仿佛不认识似的看了看杨业,又红了眼睛低声道:“我那外甥,二十七岁啊,若不是逼急了,怎会自己抹了脖子!”杨业只是答道:“走吧,他们都在东营等着呢。”

    杨业携着贺怀浦走近东营时,行辕外两行武士顶盔贯甲,屏气凝神。帐内被召见的武将都早已分左右肃立恭候,鸦雀无声,贺怀浦、董思愿、王贵几位副将和以及诸将亲信参拜后全体肃立,俱感到这位老将军的威严,愈加屏息,不敢仰视。辽军大举进犯,斥候频频回报,杨业始终未做任何应对也未向朝廷要兵,此时真不知如何排兵布阵?

    杨业走上公案缓缓开口道:“河朔诸州战事连绵,数年之间灾变愈演而愈烈,百姓备受荼毒,如水愈深,如火愈热,炊烟断绝。业虽不才,降于晋阳城下,但思报君恩,救黎民,光前裕后。今日辽国兵叩雁门,耀武扬威,四面堵截,望诸君激励将士,在阵前奋勇杀贼。此役必让辽军闻风丧胆!董思愿——挖拒马坑,埋地涩(12)于其中,王贵——辽军进攻之时以令旗为号开城迎敌。从此时起,全军备战,凡散号漏泄者,背军走者,讹言诳惑者,无故惊军者,临阵先退者皆斩!一席话不容人有丝毫质疑,众将得令后毫不耽搁便着手各自的差事,偌大的帐内,还残留着刚刚刚毅严肃的气息,却只剩贺怀浦一人,贺怀浦追着杨业急问道:“那我做甚?”杨业正色道:“你去挑数百精兵,带刀斧,带足五日口粮,随我出营。”贺怀浦惊愕道:“出营?带,带刀斧?带刀斧作甚?”杨延平笑答道:“砍树!”

    翌日,雁门关道呐喊声震天动地,征尘蔽日,杀气冲天。辽军尚未到达关前,就遇到大批陷马坑,连人带马跌入坑里,坑里的地涩铁刺杀伤力极大。前面的人马跌落,后继人马却无法立即收敛,立刻自相践踏,乱成一团,未及整队,“杨”字旌旗便从谷口北段从天而降,数百精骑的马蹄上的铁掌铿锵有力,如隆隆雷鸣般由远及近,树枝绑在了马尾上,卷起沙丘连亘直追天际,峡谷掀起黄漫漫的雾障高接云天,尘埃漫天,天地混沌。萧咄李涨红了脸,吼道:“不是说只有三千马吗——?”王贵在关内见到令旗招展,领军如洪水般冲杀出关,李重诲死命的勒住马缰地叫道:“快,快撤——!”一时间辽军四下逃散,溃不成军,宋军更如砍瓜切菜一般。由于杨业斩杀了大同军节度使、驸马侍中萧咄李,战事很快结束,收拾战场,缴获的铠甲革马足有数万之余还生擒了辽国马前军都指挥使李重诲。

    杨延平正忙着清点俘获之物,却遥遥看见行营都部署的大旗扬尘而至,暗道:好长耳朵,这么快就知道了。马蹄刚停落在营寨门口,潘仁美便翻身下马,大步迈向笑谓杨业道:“杨部署,你好计谋,以三千对三万大败辽国,真是大快人心,我自当上奏朝廷为你请功。”杨业忙躬身迎道:“此役上赖潘部署统兵有方,下赖将士用命加之地形之利,杨业委实不敢言功。”

    二人说笑着走入营内,潘仁美见营中间是一张公案桌放着纸砚等物,后面屏障上一幅巨大的幽燕地形图,南边靠门支着茶吊子,水气在炭火中丝丝冒着白烟,地图后的小间西面贴墙一条大炕,铺着褥子,其余一无长物。潘仁美摇头道:“你这也太简陋了些!”杨业叉手说道:下官久在军旅,已习惯了。

    “是啊,你我都是穿了一辈子铠甲的人。你与契丹作战三十余年,这契丹究竟是何方神圣?”杨业笑答道:“传说契丹是东胡族系鲜卑的后裔柔然一脉,隋唐时期曾是突厥汗国的臣属。契丹人相传,有一男子乘白马浮土河而下,复有一妇人乘小车驾灰色之牛浮演河而下,相遇于木叶山,顾合流之水结为夫妇,此其始祖也。生八子,各居分地,号八部落。他们秋冬违寒,春夏避暑,随水草就畋渔,岁以为常,四时行在之所不定。”

    “谁能想到一个皇宫都四时游走之间的民族,竟与中原王朝抗衡这么久,从古未有!”

    “辽国虽有游牧之俗,但官署体系完善成熟,大梁贞明二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龙化州即皇帝位,从此世袭皇权。不断征服、掳掠四方渔猎、游牧部落居民,原来遥荤氏(13)时期的旧契丹部族逐渐增至为十八部,按地区进行统治。官分南北,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因俗而治。辽俗以西为上,故两翼以南北言之。宰相、枢密(14)、宣徽、林牙,下至郎君、护卫,皆分北南,因其官署分居大内南北,其实所治皆北面之事。辽太祖分又将最大的迭剌部分为五院、六院两部,亦称北大王院和南大王院,与奚、乙室两个大部落一同设置了王府,即所谓的契丹四大王府,各府大王统领军政大权。又在个小部落设置节度使司,并委派祥稳作为最高领导。辽太宗耶律德光初入汴时,始设汉人枢密使,因晋之制以掌汉人之事,辽天禄四年建政事省,南面官制始立,设有三公、三师、三省及六部、台、监,与中原无二致。”

    潘仁美频频点头,道:“今日真是受益匪浅,自家有句话实实在在想听听你底说法——辽国,可伐吗?”“辽国必伐,但尚未到可伐之时,大宋当厉兵秣马,待时而动,一战而竟全功,以成统一之业。”潘仁美顿时觉着这话何曾相似,与自己在皇帝发兵幽州之前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那现下该怎生应对?”“如今边境最好以防为主,养精蓄锐,广修城寨,形成军事城寨网。”潘仁美叹道:“你这些想法比之那些凭着邸报、奏章在朝堂上叫嚷着要一举收复燕云之地的要清楚明了的多啊!”“潘部署高抬了,下官也只是有些粗鄙之识罢了,哎呀,都日落西山了,潘部署如不嫌弃就在我这里粗茶淡饭吃一口,如何?”“还有不少地方要巡视。”潘仁美拍了拍杨业的肩头,“待下次,下次一定与你好好聚一次,再向你讨教。”

    杨业送潘仁美出营,二人并辔而行,在马上一纵一送的走着,潘仁美道:“你为代州刺史,自家略算了一下,契丹割燕云,代北为敌国。雁门山实际上就是一道天然屏障,雁门、平型、宁武这几条峡谷都可通,也都在你的辖区啊,你担子不轻啊!我这行营都部署好在能自由些,你却要长年驻守,定要多保重,将来你我定在沙场大干一番!”“多谢潘部署厚爱,下官定不负今日之约。”

    杨延平望着潘仁美一行人渐小的背影,觉着自己竟将人如此小瞧了去,原想打了胜仗,父亲不过是他手下的一员副将,功劳也是潘仁美,可潘仁美如此礼贤下士虚心求教,更与父亲惺惺相惜,只是不知他请功的奏疏会怎么写。杨业见他晃神问道:想甚呢?“啊?“杨延平笑答道,“没甚”。杨业叹了一口气道:“待得战事稍停,你回家看看。”杨延平的脸色随即暗淡了下去。

     

     

    1)铁骨朵:像长棍一样的古代兵器,顶端缀一蒜形或蒺藜形的头,以铁或坚木制成。

    2)三交口:指牧马河、汾问、滹hutuo河三河河谷通道的交口。

    3)行营都部署:行营都部署多着征讨,而驻泊行营都部署始见于杨业,顾名思义,驻泊应该是长时间的屯驻,也意味着宋代开始以防为主的转变。

    4)酒博士:宋时对酒店买酒之人的称呼。

    5)琥珀色:宋人饮用的大部分都是不经蒸馏的黄酒故为琥珀色,不过经人考证证明宋代已有烧酒,尽管蒸馏酒的起源有待进一步探讨,但是当时人们通常喝的黄酒只有十几度,要喝醉也是很难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人有千杯不醉的好酒量。

    6)官榷:宋代的酒同盐、茶一样实行官榷制度(后文会详说),但不可能包揽生产、包装、销售,实行的是榷曲制度。

    7)上四军:宋太宗时,诏以美名易禁军旧号,铁骑日日骑,控鹤日天武,龙捷日龙卫,虎捷日神卫,后又改日骑日捧日。捧日、天武、龙卫和神卫是禁兵的上军,通称上四军。为三衙禁军中的精锐,负责京师及皇宫诸门之守卫,及备征戍。

    8)官人:对为官之人的尊称

    9)厮儿:年轻的书童、仆役。

    10)阿郎:老爷。

    11)小杖则受,大杖则走:出自《论语》:“小杖则受,大杖则走,今参委身待暴怒,以陷父不义,安得孝乎!”意为如果大杖不走,让父亲在盛怒之下将其打死,就会令父亲受不义之恶名。

    12)地涩:一种布设障碍的器材。是在长阔各约二三尺,厚约三寸的木板上密钉逆须钉或铜铁钉。

    13)遥荤氏:契丹族部落时期的一个阶段。

    14)枢密院:关于辽国的南北官制目前尚有争论,笔者采用的是辽国有三个枢密院的说法。

  • 第一节、重逢 雁门   [ 返回主目录 ]   最后一节、重逢 雁门
本文共有评论 0 篇︱查看本文的评论
杂志约稿
   

人人文学

运河杂志

人民文学

新诗百年

中国网络作协

大悟山

新书推荐

中国诗人

中华女子

文学评论
友情链接:中国网络作家协会 中国艺术品交易平台
中国人人网艺术频道   人人论坛  



  • 网址:http://www.chinanwa.com 电子邮箱: 1009068986@qq.com
  • 微信:18001145010   QQ 1009068986 创作群195592079(已满) 中国网络作家联盟群136849320 ;
  • 版权所有:  『 中国网络作家协会·网络作家网』 网络支持: 中网协
  • Copyright ◎ 2003-2020 www.chinanwa.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京ICP备18029743号-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