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忧尼沃尔斯

园丁的胶鞋踩在冻土上，每一步都像钉钉子。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列着隔壁花圃的开花清单：“月季，三十五天；牡丹，四十九天；就连蒲公英都能准时顶出小黄花——你看看你！”他的鞋尖踢了踢墙根的小草，叶片晃了晃，抖落层细土。

小草的叶子刚冒头时是嫩生生的绿，现在边缘却黄得像被太阳烤焦的纸。园丁蹲下来，捏着片发黄的叶子往起拽：“人家玫瑰都开始打苞了，你倒好，越长越没出息。”他从布袋里抓出把黑乎乎的肥料，一股酸腐味直呛人，“多吃点这个，前院的茉莉就是靠它开得满院香，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肥料颗粒落在草叶上，很快烧出几个小黄点。

墙根的小草贴着地面爬，叶子嫩得能掐出水。园丁蹲下来，用竹片把草叶往起挑：“你就不能学学旁边的月季？直着腰杆长才漂亮！”他往草根堆里塞了把肥料，黑褐色的颗粒烧得草根蜷起来，“多吃点，明年必须开出鲜花，哪怕开朵小野花也行啊。”邻居家的孩子昨天来玩，指着小草说 “它铺在地上像漂亮的绿地毯！”，被园丁瞪回去：“懂什么？不能开花就是废物。”可小草的根偏要往旁边的砖缝里钻，那里的土少，却能躲开肥料的烧蚀。

“你看看东边那丛蔷薇！”园丁用手指着远处，“人家天天被太阳晒着，腰杆挺得笔直！哪像你，整天趴在地上装死？”他用竹片把草叶扒开，根须在硬邦邦的土里缠成一团，“给你换了三次土，施了五回肥，你倒好，连片像样的新叶都长不出来！”风卷着沙子打在草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是谁在偷偷哭。

有天清晨，小草最中间的嫩叶也黄了。园丁看见后，反而笑了：“行，跟我装是吧？”他把整袋肥料都倒在草根上，黑色的糊状物把草叶压得喘不过气，“我就不信了！明天要是还不冒花苞，我就把你连根拔了喂羊。”

太阳爬到头顶时，草叶上滚下颗露珠，顺着发黄的边缘往下滑，在土上砸出个小小的湿印。接着又是一颗，一颗接一颗，像是攒了整夜的泪。可园丁正忙着给玫瑰绑新的竹竿，压根没看见那些玫瑰的枝条被勒出深深的血痕，却还得被迫仰着头，接受阳光的“奖励”。

没过几天，小草彻底蔫了，叶子卷成褐色的小筒，一碰就碎，根须在肥料里烂成了泥。他捏着草茎拔起来，根部脆得一折就断，没带起一点土。他捏着那截枯草，突然蹲在地上呜咽起来，眼泪砸在冻土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把枯草往泥里摔，“别家的草哪有你这待遇？天天给你施肥，给你拨草，就盼着你开朵花……”

“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旁边的玫瑰被他的哭声震得抖了抖，花瓣上的露珠滚下来，像在替谁流泪。园丁却没看见，他还在对着枯草絮叨：“你看看隔壁的牡丹，人家主人就没我上心，照样开得比碗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折腾我……”

“总算死了省心。”哭够了，他把枯草扔进竹筐，里面已经堆了半筐枯花。有朵玫瑰的花瓣还粘在筐底，是被绳子勒掉的，边缘整整齐齐。他往空出来的地方撒了包新花籽，包装上印着“百分百开花”，字打得又黑又亮。

傍晚时，邻居老太太路过，看着空地上的新土叹：“那草其实挺好看的，夏天能遮遮地皮。”园丁正用木尺量花籽的间距，头也不抬：“好看有什么用？不能开花就是废物。”他拍了拍手上的土，木板上的红线又圈住了新的日子，像串永远解不开的绳结。

风刮过空荡荡的墙根，卷起最后一点草屑，像是声没人听见的叹息。

夜里，园丁梦见满院的向日葵都开了，花盘转得比钟表还准，每颗籽都长得一模一样。他拿着红笔在本子上打勾，忽然发现有株向日葵的花盘歪了点，刚要伸手去掰，就被惊醒了。窗外的月光照着新翻的土地，平平整整，像张没写过字的纸。